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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天43次过山车,沉迷欢乐谷的老人们

景点排名 2025年10月23日 11:29 3 admin
一天43次过山车,沉迷欢乐谷的老人们

43次过山车,是75岁的卢大爷在欢乐谷一天可达到的最高记录。

驻扎在欢乐谷的老人们,正成为激情乐园里耐人寻味的风景。当晚年生活步入边缘与寂静,一批老人选择将身体抛向空中,在下坠的心跳中,短暂回到年轻。


75岁,迷上过山车

上午11点,在北京欢乐谷园区的动感电子乐中,75岁的卢大爷刷开他价值2888元的至尊年卡,径直走向雄鹰过山车:园区目前最刺激的项目。

白发在风中飞扬。坐过山车时,卢大爷偏爱第一排位置。在爬升至16层楼高的顶点时,他张开双臂,睁着双眼,无声静享一趟66秒的飞翔。过山车落地,安全杆拉开,周围刚尖叫完的年轻人还在头晕腿软,卢大爷就起身下车,步履矫健,排队去玩下一趟。每趟下来,他总是最清醒跑最快的那个。

有年轻游客尝试跟上他的节奏,结果“连坐六遍过山车,第二天直接瘫在家里了”。也有人第一次来,在网上看到卢大爷的视频备受激励,下来后忍不住嘲笑自己刚才叫得太大声。

一头标志性的及肩白发,一个半永久戴着的蓝色口罩,手腕处挂着一条黄色大珠链,拎着一个黑色帆布袋,里面装着水和面包。想找到卢大爷并不难,只需去“重点项目”蹲点。

作为资深玩家,卢大爷有自己的日程。每天早晨他六点起床,从北京丰台区的家中乘坐1个半小时的地铁抵达欢乐谷,赶在11点前抵达,错开排队高峰。尽管地铁比公交车贵,但能快20来分钟,“我还能多坐6趟大摆锤呢。”

园区内饮食偏贵,出去吃又太费时间,到中午饭点,卢大爷就从包里拿出提前备好的面包,边排队边填肚子。坐过山车,他总是越坐越淡定,偶尔还趁工作人员不注意偷偷在上面咬口面包。他主玩几个刺激性项目,过山车、跳楼机、大摆锤,次数无上限,全看当天状态,一般到下午4点出园。

凭借8年来超高的出勤率,卢大爷有了些知名度。不少工作人员和常客都认识他,见面时习惯喊他一声“卢大爷”。2020年,当时70岁的卢大爷还以单日乘坐43次过山车的经历登上报道,被称“硬核”。

一天43次过山车,沉迷欢乐谷的老人们

图丨卢大爷坐过山车的自拍照

卢大爷不是这里唯一的银发常驻玩家。一位83岁的大爷,每周来一次,同样活跃在过山车、大摆锤几个项目中,直到欢乐谷取消对70岁以上老年人的优惠时才逐渐隐退。一位六十多岁的退伍大爷也在园区闻名。他每个月来几次,一坐过山车,全程都伸出食指指向蓝天,人送名号“一指弹大爷”。

有网友搜出古早视频,只见大爷坐在过山车上,侧身面向场外观众,伸手指向前方,不到1秒,只听“嗖”一声,大爷跟着过山车一并弹射出画面,底下留言:“大爷起飞了。”

下午三点过,在北京欢乐谷的碰碰车场地,几位工作人员眼熟的老年面孔陆续出现。系好安全带,踩住油门,一位染着红色卷毛,穿花衬衫的奶奶开始冲撞。

红毛奶奶今年78岁,独爱一辆红色快车。为了抢到这辆底盘稳、速度快的碰碰车,每轮3分钟的游戏结束后,她都立马下车,一路小跑到排队区。等安全围栏一打开,再次直奔她心爱的小车。

雪域求生碰碰车的工作人员小美介绍,这个项目没有年龄限制。她见过的熟面孔中,好几位是六七十岁的老年人。常客们也彼此熟悉,有自己的群聊,互相称呼对方为“碰友”。

有个白发寸头大爷碰车实力不容小觑。单手转动方向盘,油门一踩身体前倾,找准目标抬起一只胳膊,然后迎头一撞。另一位黑发老人则显得与世无争,全程不参与核心碰车活动,只在混乱的场外练习倒车漂移技术,甚至原地旋转。

还有碰友介绍,有个大爷好酒,早晚都要喝两杯,倘若他玩碰碰车开得不快,就能辨别出今天可能微醺了。

驻扎在欢乐谷的老年人,正成为这座喧嚣乐园里一道耐人寻味的风景。他们不是牵着孙辈,在一旁看着孩子玩耍的旁观者,而成了这片主打青春、激情场域的主角,是焕发出超越青年人活力的“年长玩家”。

鲜活的底气

来欢乐谷之前,卢大爷从没想过还能找到如此令他上瘾的事。生活从死水般的寂静中脱离,泛起层层涟漪。

卢大爷出生于1950年的北京丰台。和其他七旬老人一样,他身上能明显看出岁月流逝的痕迹。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,有些驼背,眼睛老花,手机设置着最大号的字体。有时他随身带着一根紫檀拐杖,但总拿在手中不见用,嘴上说着“我腿脚挺好”,走路速度却越来越慢。

衰老不仅体现在年龄的增长,更在境遇的改变。卢大爷爱在谈话中细数自己曾经的特别。叙述中的他有着张扬的过往,“上小学四年级那会儿,那个老师脾气大着呢,我都能给他气哭了。每到礼拜五我就说自己肚子疼,不去上课了,考试的时候六门儿五门100 分,老师说你哪样都好,往后注意请假制度。”

早年间他家境不错,工作也体面。初中辍学后进入位于北京西郊的第二建筑构件厂当工人,主要生产混凝土空心楼板和桥梁构件。年近五十时,他因感情不合与妻子离婚。

2003年,53岁的卢大爷带着日渐丰厚的家底,提前买断工龄退休,两个女儿跟着他生活。如今,女儿已到中年,各自有了稳定的家庭。两个孙子上小学,无需他看护照料。

老去,意味着从生活的参与者慢慢变成旁观者。

和女儿住一块时,卢大爷成了一个不被需要的人,唯一被要求做的事是在小区遛狗。在往下两个代际主导的生活中,独身老去的他有时显得格格不入。吃饭时,他喜欢细嚼慢咽,经历过旧时代的自然灾害,他始终秉持不浪费的原则。但生活节奏匆忙的孩子们等不了他,会在一起吃饭时先行离开。他一个人留在桌上慢慢吃到最后。

老去后,卢大爷发现自己格外念旧,一些坚持有时变成年轻人眼中的固执。身上背着的黑色帆布包用了几年,女儿多次提议给他换个新的,他不肯。手里从潘家园十块钱淘来的檀木茶壶,被他摩挲得温润发亮。从小住到大的老房要拆迁,他执意不搬——见过他的年轻人不解为何他留着长发,甚至带点嫌弃,“看着好邋遢”,但这是他用来表达拒绝的一种方式。


一天43次过山车,沉迷欢乐谷的老人们

图丨卢大爷用了几年的帆布包和拐杖

晚年这段时间,最令卢大爷引以为豪的,是遛狗时碰见了一个外国住户,聊天后得知对方是老师,“正好替我孙子找了个口语外教。”

伴随衰老,年轻时的社会角色一层层剥离,盛年时期那些飞扬跋扈的热闹成了过去。和孩子们站在代际的沟壑两端,一天24小时数着一日三餐过去,他的生活逐渐过渡为一种边缘化的寂静。

直到2017年,女儿想起卢大爷年轻时爱去游乐场,为他办了张欢乐谷年卡,可以在规定期限内无限制出入。

卢大爷最难忘的,是第一次坐“极速飞车”时的心情,“非常紧张,我血压有点高,生怕血管爆了。”可转念一想,“即便出事也必须尝试一次。”起初,家人听说他要挑战过山车时也坚决反对。但行动比恐惧更有说服力。坐完一趟下来,卢大爷心平气和,身体没有任何反应,大家也都安了心。

身体被抛向空中的那一刻,七旬的卢大爷开始重新找回心跳的感觉。不必成为孩子的负担,也不再是年轻人生活的局外人。下坠的失重,给了老年生活另一种蓬勃的重量。

此后,卢大爷去欢乐谷几乎风雨无阻,只要不是闭园或暴雨,即使是寒冷的大风天,他都照来不误。2023年,看卢大爷几年来玩得越发起劲,女儿干脆替他从499元最低档的金卡,换成了2888元的至尊卡。

最低档位的年卡刚好在一些小康家庭老年人的消费预期内。相当于每天平均花一两块,就能找到一个安放自己的去处。

78岁的红发大姨从北京欢乐谷开业第二年,就和老伴来玩过。后来,她家里搬迁到欢乐谷附近,就办了金卡,经常下午过来转转,玩三四个小时再回家吃饭。大姨玩碰碰车的目的很简单,“又能玩又锻炼身体,多好。”

这些常泡在欢乐谷的老人,大多是北京本地人,手里有远超全国水平的充裕退休金,时间也较为自由。根据北京市统计局2024年对本市60岁及以上常住老年人消费的调研结果,这些北京老人2024年月均支出约3800元,超过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24年全国城镇居民的月均支出2880元。

此外,除了充裕资金外,像卢大爷这样生活在北京的新一代老人,有着更开放的消费观念。数据显示,除去生活必需的基础消费外,他们的退休生活不局限在家中静养,而是更青睐“外出旅游”“休闲活动”等消费,均占比近50%。

一位爱玩跳楼机的大爷今年70岁,他对着好奇的路人说“我不抽烟不喝酒,就喜欢玩刺激的”。

这种消费观念来源于他们生长的时代背景。与前辈相比,这批50-60年代生的老人有着不同特质:他们文化水平更高,在青年时期经历改革开放浪潮,具备一定经济实力,对新事物也有更高接受程度。

卢大爷时常感慨自己这辈子运气好,“从小没卖力气,钱也没花亏过。”80 年代中后期,全国掀起国有企业改革浪潮,市场经济开始活跃,他所在的国营厂效益慢慢下滑。

但青年卢大爷并非变化时局中的那批失意者。思维活泛的他瞅准机会,跟着当时私营户兴起的势头做生意,回收废铁、出售建筑砂石料,赚到不少钱。

青年时期的日子在回忆里亦是张扬。“那会儿上班每天一块五,我中午花十块出去喝酒,还请同事一起。”1985年,35岁的他购入两辆时兴的循环档摩托车,花了8000块钱,“在那个年代万元户都少,我想骑就买了。”

老去后,经历时代浪潮后攒下的家底,给卢大爷提供了接续鲜活生命的底气。

如今,卢大爷每个月领5000块退休金,两个女儿都有自己的房子,分别为他留了房间,“我隔段时间就会换着住。”

吃饭可以去女儿工作的单位食堂,健康还清淡,他身体素质也尤其好,“十多年不吃药了,头疼脑热扛过去就好了。只住过一回院,咽炎给嗓子堵上了。”


另一种归属地

几年下来,卢大爷已经成了欢乐谷的“网红驻民”。市场部的工作人员找到他,邀请他和外国朋友合录一段体验跳楼机的视频,纳入欢乐谷的宣传素材。地铁的安检员工能精准记住他出现的时间,见了他亲切地问,“今天坐过山车的人多吗?”

在欢乐谷,卢大爷收获了其他地方没能获得的玩伴。游客们看向他的目光,从最初的诧异转变为艳羡与赞赏。不少年轻人专门找到他,一起同坐过山车。他的事迹成了传奇,玩伴们开场时的语气也总是上扬,“卢大爷,我就是特意为您而来的,您太厉害了。”

他喜欢和年轻人待在一起的感觉。同龄老人中,要么身体不好,要么不感兴趣,能和卢大爷玩到一块的几乎没有,“年轻人喜欢找我聊天。”

找他玩的年轻人越来越多,卢大爷统统来者不拒。他还主动提供一些热心服务,比如给同坐的“玩伴”送过山车抓拍的电子照片,一张30块。前两年有个来自广西的女生和他一起坐过山车,询问他能否帮忙拍个视频。后来,卢大爷由此得到灵感,经常主动提出为年轻人拍视频。他由此收获了更多夸赞,“这大爷手稳。”

这种被喜欢、夸奖的感觉令他享受。在谈话中,卢大爷数次提到晚年的一段高光记忆:2004年,54岁的他在街上坐在车把上倒着骑车,被路过的一位摄影师王文澜用镜头记录下来。照片收录进了《自行车的日子》一书中,后来,他还因此上过两回央视。

一天43次过山车,沉迷欢乐谷的老人们

图丨卢大爷倒着骑车的照片

2020年,他为自己更换了微信头像:一张自己坐在过山车上张开双臂的像素图。这是一位经常陪他坐过山车的年轻朋友为他画的,特意P上极具个人风格的长发,搭配一副潮流墨镜,姿态尽显张扬。

一天43次过山车,沉迷欢乐谷的老人们

图丨年轻朋友为卢大爷做的微信头像

如今,卢大爷手机里存着600多个不同游客玩过山车的视频。因为传输视频的需求,他的微信好友已经添加了2000多位世界各地的游客。打开页面,一位最新添加的俄罗斯小姐姐消息置顶:“Hello,My name is……”

卢大爷把这叫作“行善事”,“有些人一辈子可能就来个几回,帮人家留个纪念见证多好。”他相信缘分,从不和哪个人特意约定时间地点结伴。

替陌生人录完视频,加上好友,合影,挥手道别后,卢大爷又开始周而复始的流程。一趟趟过山车里,他有时碰上老熟人,有时结交新面孔,一到点,他又回归独自一人,往返于家和欢乐谷之间。

“现在要一天来不了,心里还真别扭。”他直言玩不腻,就是喜欢“飞翔的感觉”。问及遗憾,他毫不犹豫地回答,“来不及去蹦极和跳伞,有年龄限制。”

玩的次数一多,偶尔也会遇上游乐设施故障。有几回过山车卡在半空中,或是倒着走,“周围人吓到大叫,我反倒一乐呵,安慰他们没事儿。”过山车上的卢大爷感受到一种释放。风吹得他白发乱飞,他恨不得来得更猛烈些。

但变化也同时在发生。今年卢大爷发现自己体力有些吃不消,每次来回排队走不了太多路,坐过山车的次数逐渐减少,只能改坐大摆锤和跳楼机,“今年续卡时工作人员担心我身体,沟通好久才给我办理。”

新一代老年人在游乐场间高速俯冲,再次确认青春的在场,也找到另一种晚年生活的归属。

下午5点走出园区,小女儿打来语音通话,询问父亲是否晚上来家里吃饭,打算替他买套新衣服,“您这不老出镜,让您穿帅点。”

身边的亲戚朋友都知道卢大爷出名了,女儿同事还感慨:“我家老人像你爸这样就好了。”听到这话,平时低调的卢大爷露出仅剩两颗大牙的上颌,开心地笑起来。


*应受访者要求,人物信息有适度模糊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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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|陈婧瑄

编辑|罗方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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