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靖楚雄纪行之十：元谋人遗址探源思绪

十大品牌 2025年10月25日 10:00 2 admin

曲靖楚雄纪行之十

元谋人遗址探源思绪

吴家良

元谋人遗址

当我跨进那道低矮的木栅门，周遭的空气便骤然不同了。烈日的炎威被隔绝在外，一种沉甸甸的、属于时间的静穆，扑面而来。我的脚下是赭红色的土地，被正午的太阳晒得发烫，龟裂出无数细密的纹路，像一张苍老而布满褶皱的皮肤。风从空旷的遗址上毫无遮拦地掠过，发出呜呜的声响，我侧耳倾听，那风声里，似乎裹挟着某种遥远得无法辨认的回响。

我的面前，便是那两个著名的“探方”了。不过是两个方方正正的土坑，深约数米，坑壁的剖面上，标记着不同年代的土层，像一本被强行打开的地质之书。所有的惊天动地，都已被一百七十万年的时光压缩成这般沉默的几何形状。我很难将眼前这片近乎原始的沉寂，与“人”的喧嚣起点联系起来。就在这里，两颗后来震惊世界的牙齿，悄悄地、几乎是谦卑地，从这片红土中露出了痕迹。

我又到元谋人博物馆。橱窗里，那两枚化石安静地躺在天鹅绒上，被灯光照出一种温润的光泽。两枚化石是如此细小，甚至有些纤弱，是上中门齿。讲解牌上冷静地写着它们的学名和年代。

我俯下身，几乎将脸贴在玻璃上，试图从那微小的、已然石化的形体里，看出一点什么来。是的，它们的主人，那位被我们尊称为“元谋人”的先祖，曾用这两枚牙齿咀嚼过什么呢？是某种粗糙的植物块茎，还是偶然分得的一块兽肉？他（或她）在被这片土地的烈日与风雨所塑造时，是否也曾抬起头，仰望过与今日一般无二的、那片西南高原上湛蓝得令人心悸的天空？

思绪至此，我眼前的牙齿仿佛不再仅仅是古生物学的标本。它们是一把钥匙，一把试图开启“我们是谁，我们从何处来，我们到何处去”这一永恒命题的钥匙。它们证实了，在华夏文明那灿若星河的史诗尚未启幕之前，在这片被视为“蛮荒”的西南之地，生命的火种早已被点燃。这长江上游的滚滚波涛，所滋养的，并不仅仅是稻米与渔舟，更是一种源初的、倔强的生命力。

我从元谋返回，我的思绪却如同被那阵来自远古的风吹动，迟迟无法落定。脑海中，那两枚细小的牙齿，不知怎的，竟渐渐与另一片光辉夺目的景象重叠起来——那是三星堆，是巴蜀之地，是长江上游另一段沉默千年而后石破天惊的传奇。

我想象着，数千年前的蜀地，那些古蜀国的工匠们，正在铸造着与他们面容迥异的、凸目巨耳的青铜面具，正在打磨着通天彻地的青铜神树，正在将海贝与象牙埋入祭祀的坑中。他们的精神世界，是何等的恢诡谲怪，何等的汪洋恣肆！那是一个与中原青铜文明的庄重典雅的鼎簋制度，截然不同的文化体系。他们崇拜着眼睛，似乎要将世间的一切奥秘看穿；他们向往着天空，试图通过神树与神灵沟通。那是一种充满了原始想象力与生命张力的文明。

元谋人的牙齿，是生命的实证，是存在的起点；而三星堆的面具，是精神的飞扬，是想象的巅峰。它们一在云南，一在四川，却同属于这条奔流不息的长江。这条大江，仿佛一条蜿蜒的血脉，上游连接着生命的初曙，中下游则激荡着精神的狂想。

过去，我们总是不自觉地望向黄河，将那九曲连环的河道视为中华文明唯一的摇篮。然而，元谋的牙齿与三星堆的青铜，却以它们沉默而坚定的存在，向我们揭示了一个更为辽阔的真相：中华文明的起源，并非一盏孤灯，而是“满天星斗”。而祖国西南的长江流域，无疑是这片星空中，几颗最早点亮、也最为璀璨的星辰之一。

黄河的雄浑，赋予了华夏文明厚重的伦理与秩序；而长江，尤其是它的上游，却保存了更多原始的、神秘的、充满野性力量的文化基因。这两条大河，如同文明的双螺旋，彼此独立，又相互缠绕，共同编织了我们今日所知的、博大而多元的中华文明。

车子驶离元谋，我们将那一片赭红色的土地远远抛在身后，走进查姆文化和梅葛文化发源之地，返回昆明族、白子国、南诏国、大理国的故地，我回头瞭望苍茫大地、仰望漫天星空，天地间依旧是一片苍茫，脑海里仍然装满“我们是谁，我们从何处来，我们到何处去？”的永恒命题。

我知道，在那片看似空无的静默之下，埋藏着的，是我们整个民族童年时代最初的心跳。那心跳声，微弱却执拗，穿过一百七十万年的漫长光阴，至今，仍在每一个前来寻根的子孙的胸腔里，激起深沉而悠远的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