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中闲话：行走在六盘山的云雾间

景点排名 2025年09月24日 14:00 8 admin

六盘山的秋，是从毛泽东的词里走出来的。晨起自兰州出发时，天还蒙着薄雾，及至晌午抵达泾源县，但见天穹澄碧如洗，果然应了“天高云淡”四字真言。梅子指着天际若隐若现的雁阵笑道：“瞧见没有？望断南飞雁的雁。”

驶入泾河源景区，群山陡然泼开浓淡不一的绿。墨绿的松柏、翠绿的桦木、黄绿的灌木在秋阳里层层晕染，区间车在盘山路上扭成一道玄青的曲线。下车时，泾河的水汽混着松针的清香扑面而来，梅子深深吸气，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，像是久旱的土地逢了甘霖。

沿着河畔石板路徐行，水声与鸟鸣在谷中相和。阳光穿过疏叶，在青石板上洒下碎金般的光斑，梅子的运动鞋踏过光斑时，总要刻意踩一踩最亮的那片。“在教室里呆久了，就喜欢到阳光下的山林里走一走。”她笑言，“教室里永远没有这样会跳舞的阳光。更听不到鸟儿的歌唱。”

我笑着说：“对于我们来说去哪里已经不重要了，只要能够在周末的时间到山林里来走一走，坐一坐，呼吸一下这里带有泥土气息的空气，就已经很惬意了。”

潺潺水声中，她的话匣子也如溪流般淌开。说到新带的初一学生，眼睛便漾起水光：“那些孩子啊，看见你抱着作业本，哗啦一下全涌过来...…”言语间，她的手不自觉做出环抱的姿势。

行至半山亭歇脚时，她倚着朱漆柱子远眺。山风拂起她鬓角霜染的发丝，却拂不散她眼底的光亮。她伸手接住一片旋转落下的桦树叶，“你看这叶子，尚要在风里舞到最后一刻，人怎么能提前谢幕呢？”

我知道忙碌惯了的她，是害怕自己一旦闲下来，生活的节奏就会混乱。

越往高处走，林愈深而鸟鸣愈清。她忽然说起晨起的日常：六点二十的闹铃，梳妆台前挑那支枫叶红口红，操场上甩胳膊踢腿的晨练。“有日下雨，我在廊下踢腿，几个学生跟着学，现在全校都知道梅老师会太极拳——其实哪是太极拳，分明是梅拳。”说着自己先笑起来，眼角飞起两尾活泼的鱼。

转过九曲回廊处，水声忽然轰鸣。但见白练似的瀑布从青崖间跌落，在潭底撞出千斛珍珠。梅子扶着观景栏久久不语，水汽沾湿了她的睫毛。她顿了顿说：“我要将瀑布飞流直下的瞬间拍成视频放给孩子们看，让他们感悟一下水到绝境成瀑布，人到绝境也要勇敢往前走。”

我笑了笑说：“三句话不离本行，你脑子里装的全是你的那些孩子们。”

“教书就是这样，”她突然开口，“看着是你在推着学生走，其实他们何尝不是在推着你往前？”

至山顶平台时，云雾恰从脚边流过。梅子张开双臂迎风而立，湖蓝的丝巾猎猎如旗。“人和山在一起就成了仙——你猜我站在讲台上时像什么？”她倏然转身，眸子亮得惊人：“我也是仙呢！底下五十个小脑瓜是我的群山。”

下山时夕阳已染红西天。她踩着台阶忽道：“最念是下课铃响，书本一合，笔往桌上一丢，那声响脆生生的，像是给这堂课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。”说着模仿抛笔的动作，手腕一扬，仿佛真有一支笔划出潇洒的弧线。

行至山门处回望，六盘山已浸在暮紫的雾霭里。我想起她说的“上班累腿，下班累心”，忽然了悟这山行何尝不是隐喻？攀登时气吁腿软，及至峰顶却舍不得转身。那些石板阶是她的课表，潺潺泾河是学生的读书声，而漫山斑斓的秋叶，分明是她三十多年教龄沉淀的锦绣。

山道旁有碑刻着“不到长城非好汉”，梅子抚石轻笑：“我们教书的，不到退休那天，讲台上站的都是好汉。”暮色里她的剪影与山峦融为一体，果真有了仙风道骨——那是千万个日夜与青春作伴的人，才修得的从容。

原来人山成仙的秘钥，不在逃离尘世，而在将尘世走成仙境。当我们在城市楼宇间奔走时，她早已在另一座山上——那山由墨香与童声垒就，阶旁开满红色中性笔画的小红花，峰顶飘着永不散去的上课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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