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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10-19 2
车窗外,丰州市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。
熟悉又陌生。
行道树还是记忆里的老样子,只是更高更密了,枝叶间漏下的路灯光,在崭新的柏油路上切割出斑驳的光影。
我叫林涛,四十二岁。今天,是我调任丰州市委书记的第一天。
车里很安静,只有空调送风的微响。市委秘书长赵明坐在副驾上,几次想开口,又都把话咽了回去。
他知道我的规矩,也知道我的脾气。
更知道,我的父亲林卫国,就在这座城市里。
“直接去市委招待所吧。”我揉了揉眉心,声音有些疲惫。
“林书记,您看……是不是先给家里打个电话?老爷子肯定盼着您呢。”赵明小心翼翼地试探。
我摇了摇头。
怎么打?
说我回来了,当了这座城市的市委书记?
我太了解我爸了。他那倔了一辈子的脾气,听到这话,第一反应绝不是高兴,而是觉得我给他丢了人,觉得他这个当爹的,要沾儿子的光了。
从我踏入仕途那天起,他就跟我约法三章:在外不许提他,回家不许谈工作。
他有他的尊严,一种近乎执拗的、属于老一辈工人的尊严。
车子平稳地滑入市委招待所的大门。
我没让赵明跟着,自己提着简单的行李箱上了楼。房间是早就备好的套房,窗明几净,甚至还摆着一盆新鲜的兰花。
站在这空旷得有些过分的房间里,一种巨大的孤独感瞬间将我淹没。
我脱下笔挺的西装,换上了一件旧T恤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,兜里揣了手机和几百块现金,像个普通的游客,走出了招待所。
夜风吹在脸上,带着丰州特有的、混杂着水汽和工业气息的味道。
我想我爸了。
算起来,已经快一年没见。上次还是春节,我匆匆回去待了一天,放下几条烟几瓶酒,又被一个紧急电话叫走。
他当时就站在门口,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上车,背影比记忆里又佝偻了几分。
我心里发酸。
这些年,我平步青云,官越做越大,离他却越来越远。我总说忙,总说身不由己,可我知道,这都是借口。
是我怕。
怕看到他鬓边的白发,怕看到他操劳过度的双手,更怕看到他那双明明为我骄傲,却又故作淡然的眼睛。
那会让我觉得自己亏欠了他太多。
丰州的夜市,还是那么热闹。
我凭着记忆,穿过几条老街,走向西城区的“便民市场”。
那其实就是一片自发形成的路边摊,我爸的“老林记葱花饼”,就在那里摆了二十多年。
隔着一条街,我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、混杂着面香、油香和葱香的味道。
那是家的味道。
我心里一暖,脚步也轻快了几分。
可越走近,我越觉得不对劲。
市场入口围了一大圈人,黑压压的,把路都堵死了。人群中央,传来一阵嚣张的叫骂声和女人的哭劝声。
我的心猛地一沉,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。
我奋力挤进人群。
只一眼,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,然后又轰地一下,直冲头顶。
我的父亲,林卫国,那个在我心里如山一般、一辈子没向任何人低过头的男人,此刻正被人一脚踩着肩膀,死死地按在地上。
他身前,那辆跟了他二十多年的三轮车翻倒在地,和好的面团、切好的葱花、调好的酱料洒了一地,一片狼藉。
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,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保安制服,脚正踩在我父亲的肩上。他嘴里叼着烟,一脸的得意和不屑。
“老东西,给你脸了是吧?”
“刘经理让你跪下道歉,你他妈还敢犟?”
胖子身边,还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,穿着城管制服,但没戴帽子,敞着领口,流里流气的。他抱着胳at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父亲,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冷笑。
“林老头,别给脸不要脸。我们刘经理是这片儿的规矩,你懂吗?让你跪,是给你面子。”
我父亲的脸憋得通红,额头上青筋暴起。他双手撑着地,手背上全是油污和面粉,指甲缝里嵌着黑泥。那双手,因为常年揉面、接触滚烫的铁板,关节粗大变形,布满了烫伤的旧疤。
就是这双手,一分一毫地把我拉扯大,供我读完大学。
他咬着牙,一声不吭,但身体却在剧烈地颤抖,那是愤怒和屈辱交织的战栗。
“爸!”
我嘶吼出声,声音都变了调。
我疯了一样冲过去,一把推开那个踩着我父亲的胖子。
胖子猝不及防,踉跄着退了两步,差点摔倒。他稳住身形,勃然大怒:“你他妈谁啊?敢管老子的闲事!”
我没理他,也顾不上理他。
我蹲下身,颤抖着扶起我的父亲。
“爸,你怎么样?有没有事?”
父亲抬起头,看到是我,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震惊,随即被更深的羞耻和愤怒所取代。
他猛地甩开我的手,声音沙哑地低吼:“你来干什么!谁让你来的!滚!”
这一声“滚”,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我的心上。
我知道,他不是在对我发火,他是在气他自己。气自己最狼狈不堪的样子,被最不想让他看到的儿子,看得一清二楚。
“老林,这是你儿子?”旁边一个卖水果的王阿姨认出了我,惊愕地叫道,“小涛?你不是……你不是在外地当大官吗?怎么回来了?”
我冲她勉强点了点头,算是打了招呼。
那个年轻的城管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眼神里满是轻蔑。
“哟,搬救兵来了?当大官的儿子?多大的官啊?能大过我们刘经理?”
那个被称为“刘经理”的胖子,此时也回过神来,他吐掉嘴里的烟头,用脚碾了碾,重新挺起他那肥硕的肚子,一脸倨傲地走了过来。
“我当是谁呢,原来是这老东西的儿子。”
他用下巴指了指我,又指了指我爸,“小子,我不管你是什么官。今天,你爸,冲撞了我们市场管理人员,还弄脏了我的鞋。”
他抬起一只油光锃亮的皮鞋,上面确实沾了一点面糊。
“现在,两条路。一,赔我五千块钱,这事儿就算了。二,让他,给我跪下,把我的鞋舔干净,我大人有大量,可以既往不咎。”
人群里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。
欺人太甚!
我气得浑身发抖,指节捏得咯吱作响。
我死死地盯着他,一字一顿地问:“你是什么人?谁给你的权力,让他下跪?”
刘经理被我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,但随即又恢复了嚣张。
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,大声道:“我是谁?我是这便民市场的经理,刘富贵!这一亩三分地,老子说了算!权力?老子就是权力!”
“放你娘的屁!”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。
卖了半辈子臭豆腐的李大爷拄着拐杖,颤颤巍巍地挤了进来。
“你算个什么东西!这市场是国家的,什么时候成你刘家的了?老林在这里摆了二十年摊,一个月三百块的管理费,一分没少过你的!你凭什么砸人家的摊子,还逼人下跪!”
刘富贵脸色一变,恶狠狠地瞪着李大爷:“的,你活腻歪了是吧?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滚蛋!”
“你……”李大爷气得嘴唇哆嗦,说不出话来。
王阿姨也忍不住帮腔:“就是啊,刘经理,老林大哥人最老实了,今天不就是晚交了半天管理费吗?至于这样吗?他都说了,等收了摊就给你送过去。”
晚交了半天管理费?
就为了三百块钱?
我看向我爸,他的嘴唇紧紧抿着,像一块顽固的石头。
我瞬间明白了。
不是他没钱,是我给他的钱,他一分都舍不得动。他就是要靠自己的力气,挣每一分干净钱。今天,或许是生意不好,或许是一时忘了,就因为这三百块,他就要承受如此奇耻大辱。
我的心像被无数根针扎着,密密麻麻地疼。
刘富贵冷笑一声,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摊贩,眼神里充满了威胁。
“晚交半天?规矩就是规矩!今天他能晚交,明天你们是不是都能晚交?我这市场还怎么管?”
他又把目光转向我,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弄。
“小子,听见没?你爸坏了规矩。现在,选吧。是掏钱,还是下跪?”
那个年轻城管也跟着起哄,拿出手机,打开了录像功能,对准了我父亲的脸。
“快点啊,我这还等着拍个素材,发到我们工作群里,给大家当个反面教材呢。标题我都想好了,就叫‘暴力抗法,老赖摊贩的下场’!”
无耻!卑劣!
我肺都快气炸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我是谁?
我是林涛,是林卫国的儿子。
但我现在,更是丰州市的市委书记。
我不能像个莽夫一样,用拳头去解决问题。那样,只会正中他们下怀,把事情搅得更浑。
我看着刘富贵,看着那个年轻城管,把他们的脸,牢牢地记在心里。
然后,我缓缓地开口,声音不大,但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。
“第一,你不是执法人员,你只是市场聘请的管理者,你没有执法的权力。”
“第二,就算是城管执法,依据《城市管理执法办法》,也只能采取劝导、警告、罚款等措施,没有任何一条法律,授权你们可以砸人摊子,更没有哪条法律,授权你们可以逼人下跪。”
“第三,你们现在的行为,已经涉嫌寻衅滋事、侮辱他人,情节严重的,是要负刑事责任的。”
我的话,让现场瞬间安静下来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刘富贵和那个年轻城管,脸上的表情也从嚣张,慢慢变成了惊疑。他们没想到,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年轻人,竟然能条理清晰地说出这么一番话。
我没有停,继续说道:“现在,立刻,把我父亲的摊位恢复原状,然后,向我父亲,道歉。”
刘富贵愣了几秒,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夸张地大笑起来。
“哈哈哈哈!道歉?小子,你他妈跟我讲法律?老子告诉你,在这儿,我刘富贵的话,就是法!”
他面色一沉,指着我的鼻子骂道:“少他妈跟我装大尾巴狼!我再问你最后一遍,钱,还是跪?不选,老子今天连你一块儿拾掇!”
年轻城管也反应过来,觉得被我唬住了,脸上有些挂不住,恼羞成怒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。
“拍下来!都拍下来!这对父子,暴力抗法,还威胁我们管理人员!”
我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,心中最后一丝想跟他们讲道理的念念头,也彻底熄灭了。
有些人,是听不懂人话的。
他们的世界里,只有权力和暴力。
那么,我就用他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,来跟他们对话。
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,而是转身,再次扶住我父亲的胳膊。
“爸,我们走,回家。”
父亲却倔强地站在原地,摇了摇头。
他看着满地的狼藉,看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,眼睛红了。
“东西……我的东西……”
那是他的全部家当,是他尊严的载体。
我懂。
我拍了拍他的手背,轻声说:“爸,相信我,会有人来收拾的。”
说完,我掏出了我的手机。
不是最新款,甚至有些旧了,屏幕上还有一道细微的划痕。
刘富贵和年轻城管看到我掏手机,以为我要报警,脸上的嘲讽更浓了。
“怎么?想报警啊?行啊,你报啊!我告诉你,市南分局的王所长,那是我拜把子的兄弟!你看他来了是帮你,还是帮我!”
年轻城管也阴阳怪气地说:“就是,赶紧报,正好让警察同志来评评理,看看是谁有理。”
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嚣。
我甚至没有打开拨号盘。
我直接按下了快捷拨号的“1”。
电话只响了一声,就通了。
“林书记,您好。”
电话那头,传来市委秘书长赵明恭敬而沉稳的声音。
我转过身,背对着我父亲,不想让他听到接下来的对话。
我压低了声音,但语气中的冰冷,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。
“赵明,你现在在哪?”
赵明立刻回答:“我在招待所楼下待命,您有什么吩咐?”
“很好。”
我顿了顿,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嚣张的年轻城管,和那个自称“规矩”的刘富贵。
“通知市公安局局长陈强,市城管局局长张峰,还有西城区区委书记、区长,十分钟之内,赶到西城便民市场。”
电话那头的赵明明显愣了一下,他可能从未听过我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话。
“林书记,是……出什么事了吗?”
“你不用问为什么。”我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,“你告诉他们,我叫林涛。我就在现场。如果十分钟之内我看不到他们,让他们自己考虑后果。”
挂断电话。
整个世界,仿佛都安静了。
刘富贵和那个年轻城管,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他们虽然没听清我电话里具体说了什么,但“林书记”、“公安局长陈强”、“城管局长张峰”这几个名字,他们听得清清楚楚。
尤其是“我叫林涛”这四个字。
丰州官场,谁不知道今天新上任的市委书记,就叫林涛?
刘富贵的脸色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从涨红变成了煞白。他额头上的冷汗,瞬间就冒了出来,嘴唇哆嗦着,想说什么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那个年轻城管,更是吓得魂不附体。手里的手机“啪”的一声掉在地上,屏幕摔得粉碎。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,瘫软下去,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。
周围的摊贩和群众,也都不是傻子。
他们看着我,眼神从同情,变成了震惊,再到难以置信。
“他……他刚才说他叫什么?”
“林涛……好像是……新来的那个市委书记的名字?”
“我的天!真的假的?老林家的儿子,是市委书记?”
议论声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来。
我没有理会这些。
我走到我父亲身边,脱下自己的T恤,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灰尘和手上的油污。
父亲呆呆地看着我,嘴唇翕动着,浑浊的眼睛里,充满了复杂得让我看不懂的情绪。
有震惊,有茫然,有心疼,还有一丝……我从未见过的,深深的无力感。
“你……你真的是……”他声音嘶哑地问。
我点了点头,握住他冰凉的手。
“爸,对不起,我回来晚了。”
这一刻,我不是什么市委书记,我只是林卫国的儿子。
一个不孝的,回来晚了的儿子。
不到十分钟。
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,划破了夜市的喧嚣。
几辆警车和城管的执法车,闪着红蓝交替的警灯,呼啸而至,在市场路口紧急刹停。
车门打开,一群穿着制服的人,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。
为首的,是一个头发微秃、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,正是市公安局局长陈强。他一边跑,一边用手帕擦着满头的汗。
跟在他身后的,是城管局长张峰,还有西城区的区委书记和区长。每个人脸上,都写满了惊惶和失措。
他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央的我。
陈强一个箭步冲过来,在我面前两米处猛地站定,一个标准的立正。
“林……林书记!市公安局陈强,向您报到!”
他的声音因为剧烈的跑动而喘息不宁,但却喊得声嘶力竭。
张峰和西城区的两位领导也紧跟着跑过来,齐刷刷地在我面前站成一排,大气都不敢出。
“林书记!”
“林书记!”
这几声“林书记”,像是一道道惊雷,在人群中炸开。
所有人都被眼前这阵仗惊呆了。
刚才还怀疑的人,此刻也再无一丝疑虑。
老林家的儿子,真的是市委书记!
那个刘富贵,在看到陈强等人的瞬间,双腿一软,“噗通”一声,直接跪在了地上。
他连滚带爬地挪到我脚边,抱着我的裤腿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。
“林书记!林书记饶命啊!我有眼不识泰山!我不是人!我该死!我再也不敢了!”
那个年轻的城管,更是吓得面无人色,瘫在地上,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,裤裆里,传来一阵骚臭的液体味道。
我厌恶地皱了皱眉,一脚踢开刘富贵的手。
我没有看他,而是看向陈强和张峰。
“陈局长,张局长。”
“在!”两人同时挺直了腰板。
我的目光,落在那辆翻倒的三轮车上,落在我父亲那双无处安放的手上。
“我今晚,只是一个普通市民,陪我父亲出摊。”
“我看到了,有人可以随意砸掉一个合法经营的摊位。”
“我看到了,有人可以踩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的肩膀,逼他下跪。”
“我看到了,我们的人民公仆,我们的城市管理者,是如何与地痞流氓沆瀣一气,欺压百姓的。”
我的声音很平静,但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,扎在陈强和张峰的心上。
他们的脸色,比刘富贵还要难看,冷汗顺着脸颊,止不住地往下淌。
“林书记,我……我们……”张峰结结巴巴,想解释什么。
我抬手,制止了他。
“我不想听任何解释。”
“我只想问你们一句,在丰州,这样的事情,是第一次吗?是偶然,还是常态?”
“在你们看不到的角落里,还有多少个‘刘富贵’?还有多少个像我父亲一样,被欺辱却无处申冤的老百姓?”
陈强和张峰低着头,沉默不语。
他们的沉默,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。
我转头,看向西城区的区委书记。
“你是西城区的父母官。你的辖区里,发生了这样的事,你,难辞其咎。”
那位书记的脸瞬间血色尽失。
我不再理会他们。
我走到我父亲身边,轻声说:“爸,我们回家。”
父亲一直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,仿佛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。
他看着那些平日里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大领导,此刻都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,在我面前战战兢兢。
他再看看我,眼神里的陌生感,越来越重。
他似乎不认识我了。
这个穿着旧T恤,却能让一众官员俯首听命的儿子,对他来说,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存在。
赵明也赶到了。
他带着两个工作人员,利索地将现场拍照取证,安抚周围的群众,并开始登记那些愿意作证的摊贩的信息。
我扶着我父亲,穿过沉默的人群,向家的方向走去。
没有人敢阻拦。
那些曾经对我父亲冷眼旁观,甚至窃窃私语的人,此刻都用一种敬畏的目光看着我们。
我讨厌这种目光。
回家的路,不长,但我和父亲,却走得异常沉默。
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又缩得很短。
父亲的脚步很沉,很慢。
我能感觉到,他整个人的精气神,仿佛都被抽走了。
不是因为被刘富贵欺辱,而是因为我。
因为我的身份,和他一直以来所坚守的、那份脆弱的尊严。
终于,到了那栋熟悉的、墙皮斑驳的老式居民楼下。
父亲停下脚步,挣脱了我的手。
他抬起头,看着我,昏黄的路灯下,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血丝,和他鬓角那刺眼的白发。
“你……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“今天刚到。”
“官……多大?”
我沉默了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“市委书记。”我最终还是说了出来。
父亲听完,惨然一笑。
那笑容里,有自嘲,有苦涩,有无奈。
“好,好啊。”他喃喃自语,“我林卫国的儿子,出息了,当大官了。”
他转过身,佝偻着背,一步一步地向楼道里走去。
“爸!”我叫住他。
他没有回头。
“以后,别再来了。”
他的声音,飘散在夜风里,带着一丝决绝。
“我这个摆摊的,高攀不起你这个市委书记。”
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,又迅速熄灭。
黑暗,将他瘦削的背影,彻底吞噬。
我站在原地,像一尊雕像,一动不动。
晚风吹过,带着一丝凉意。
我这才发现,我的后背,早已被冷汗浸透。
我以为,我回来,是为他遮风挡雨。
却没想到,我的出现,本身就成了一场,让他无处躲藏的暴风雨。
那一夜,我没有回招待所,而是回了那个不足六十平米,充满了父亲味道的老房子。
我睡在我小时候的床上,床板很硬,被子有阳光和皂角的味道。
我一夜无眠。
第二天一早,天还没亮,我就被厨房里传来的动静吵醒了。
我走出去,看到父亲正在和面。
他没有用机器,还是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,一下一下,用力地揉着。
案板上,放着新买的葱,翠绿欲滴。
他听见我出来,动作顿了一下,但没有回头。
“醒了?”
“嗯。”
“锅里有粥,自己盛。”
他的语气,平淡得像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。
我盛了一碗粥,坐在小小的饭桌旁,看着他的背影。
他比以前更沉默了。
“爸,”我忍不住开口,“那个摊子,别去了。”
他的手,停了下来。
“不去,吃什么?喝什么?”他转过身,看着我,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“吃你这个市委书记的吗?”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
“那你是什么意思?”他打断我,“林涛,我养你这么大,没教过你别的,就教了你四个字:堂堂正正。”
“我摆摊,卖葱花饼,一不偷二不抢,挣的是干净钱。我没觉得丢人。”
“丢人的是你。”
“你觉得你爸是个摆摊的,给你这个市委书记丢脸了,是不是?”
他的话,像刀子一样,剜着我的心。
“我没有!”我激动地站起来,“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!我只是……我只是不想你再那么辛苦,不想你再被人欺负!”
“被人欺负?”父亲冷笑一声,“我林卫国活了六十多年,什么风浪没见过?昨天那种货色,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,我用得着他扶?我自己能站起来!”
“你一亮身份,是,他们是怕了,是跪了。可我呢?我在那些老街坊眼里成什么了?一个靠着当官的儿子,才能挺直腰杆的老东西!”
“你这不是在帮我,你是在打我的脸!”
他说完,不再看我,转过身,继续揉面。
一下,又一下,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和委屈,都揉进那个面团里。
我无言以对。
我知道,他说的是事实。
我用我的方式,保护了他,却也摧毁了他最看重的东西——尊严。
那天早上,我没有喝那碗粥。
我悄悄地离开了家,心里五味杂陈。
回到办公室,赵明已经把关于西城便民市场的所有材料,都放在了我的桌上。
一份关于市场经理刘富贵的调查报告。
一份关于当值城管队员孙亮的个人档案。
还有一份,是整个丰州市所有类似便民市场的管理情况汇总。
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。
刘富贵,真名刘福贵,市南区一个混混头子,因为寻衅滋生、聚众斗殴,有过两次前科。三年前,不知通过什么关系,摇身一变,成了西城便民市场的“经理”,实际上就是承包了市场的管理权。
这三年,他巧立名目,乱收费用,对摊贩们非打即骂,克扣上面的补贴,搞得整个市场乌烟瘴气,怨声载道。
而那个年轻城管孙亮,是城管局局长张峰的小舅子,去年刚通过关系进的单位,平日里游手好闲,仗着姐夫的势,嚣张跋扈,是刘富贵的“铁杆盟友”。
至于整个丰州市,类似这样管理混乱、权责不清、滋生腐败的“便民市场”,还有十七个。
每一个市场的背后,都可能有一个“刘富贵”。
每一个“刘富贵”的背后,都可能有一把“保护伞”。
我把材料重重地摔在桌上。
这就是我回来要建设的丰州?
这就是我要为之奋斗的城市?
我的父亲,只是那被压榨的千千万万普通百姓中的一个。如果昨天,我不是市委书记,如果我没有那个电话。
那他,是不是真的就要跪下去?
我不敢想。
我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,直接拨给了市纪委书记。
“老周,我林涛。给你半个小时,带上你的人,来我办公室一趟。”
“另外,通知陈强和张峰,让他们也过来。”
“告诉他们,如果想保住头上的帽子,就把他们知道的,关于刘富贵和他背后那把‘伞’的所有事情,一五一十地写清楚。”
“我只要事实,不要废话。”
那一天,整个丰州市的官场,都经历了一场八级地震。
市纪委、市公安局、市城管局联合行动,以西城便民市场为突破口,掀起了一场针对全市市场管理乱象的整治风暴。
刘富贵、孙亮,以及他们背后的那把不大不小的“伞”——西城区城管分局的一位副局长,当天就被控制。
拔出萝卜带出泥。
顺着这条线索,更多的问题被暴露出来。
贪腐、渎职、官商勾结……一张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,被血淋淋地撕开。
接下来的一周,我几乎是连轴转。
开会、调研、听汇报、做批示。
我下令,对全市所有的便民市场进行彻查,重新核定管理资质,清退所有不合格的承包方。
我要求,城管系统进行内部整顿,清退所有像孙亮那样的“关系户”,并建立严格的执法监督机制。
我还推动出台了一项新的政策,为所有像我父亲那样的个体摊贩,提供小额无息贷款,并减免部分管理费用。
整个丰州,雷厉风行。
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,说新来的林书记,是带着火来的。三把火,烧得整个官场人心惶惶。
他们不知道,点燃这把火的,不是什么新官上任的威风。
而是一个老人,在那个夜晚,被踩在地上的,颤抖的肩膀。
这期间,我没再回过家。
我不敢回。
我怕看到父亲那双疏离的眼睛。
我只能每天让赵明,悄悄地去市场附近看看。
赵明告诉我,父亲没有再出摊。
那辆三轮车,就停在楼下,用一块油布盖着,落满了灰尘。
父亲每天,就是把自己关在家里,偶尔出门,也只是去楼下的小花园坐坐,一坐就是大半天,谁也不理。
老街坊们,见了他,都客客气气地喊一声“林书记的父亲”,然后就躲得远远的。
那种客气,比任何刀子都伤人。
我的心,揪得更紧了。
一个周末的下午,我处理完手头的工作,鬼使神差地,让司机把车开到了西城老街。
我没下车,就隔着车窗,远远地看着。
我看到父亲,一个人,坐在楼下花园的长椅上。
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,身形消瘦,背影孤独。
有几个邻居路过,想跟他打招呼,他却像没看见一样,只是低着头,看着自己的脚尖。
我鼻子一酸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我到底做错了什么?
我惩治了恶人,整顿了市场,为千百个像他一样的摊贩讨回了公道。
可为什么,我却唯独失去了,我自己的父亲?
就在这时,我看到王阿姨,那个卖水果的王阿姨,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,走到了父亲身边。
她把碗递给父亲。
父亲摆了摆手,似乎在拒绝。
王阿姨没放弃,她坐在父亲身边,絮絮叨叨地,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。
过了很久,我看到父亲,终于接过了那只碗。
他低下头,用勺子,慢慢地,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。
吃着吃着,我看到他,抬起手,用粗糙的袖口,抹了抹眼睛。
那一刻,我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。
我推开车门,走了下去。
我一步一步,走到他们面前。
王阿姨看到我,连忙站起来,有些局促不安。
“林……林书记……”
我冲她笑了笑,说:“王阿姨,谢谢您。”
然后,我看向我的父亲。
他没有看我,只是低着头,把碗里最后一点东西吃完。
那是一碗,最普通的,疙瘩汤。
“王阿姨跟我说了。”父亲终于开口,声音依旧沙哑,但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。
“她说,市场现在干净多了,没人敢乱收钱了。”
“她说,李大爷的摊位,给换了个最好的位置,还免了一年的管理费。”
“她说,大伙儿都念你的好。”
我静静地听着,没有说话。
父亲放下碗,抬起头,第一次,正视着我的眼睛。
“林涛,你过来,爸跟你说几句话。”
他指了指旁边的空位。
我坐了下来。
我们父子俩,就这么并排坐在长椅上,像小时候一样。
“那天,是我不对,我不该跟你说那些话。”父亲的声音很低。
“爸,是我不对。”我抢着说,“我不该……”
他摆了摆手,打断我。
“你没错。当官,就该为你手底下的人做主。你要是看着你爸被人欺负,屁都不敢放一个,那你这个官,也别当了。我林卫国,也没你这个儿子。”
“我就是……就是一时转不过这个弯。”
他叹了口气,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。
“我摆了一辈子摊,就认一个理:人得靠自己。我总觉得,让你沾我的光,行。我沾你的光,不行。那是丢人。”
“可我现在想明白了。”
“你是市委书记,我也是这个市里的老百姓。你给我做主,那是你的本分。我不能因为我是你爸,就不要这个本分。”
“那样,对别的老百姓,不公平。”
“对你,也不公平。”
听着父亲这番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话,我的眼眶,再也忍不住,湿了。
我这个在官场上历练多年,早已心硬如铁的男人,在这一刻,却像个孩子一样,脆弱不堪。
“爸……”
我哽咽着,说不出话来。
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,那力道,很轻,却又很重。
“好小子,有出息。”
“但是,你得记住了。”
他的表情,变得无比严肃。
“今天,你能为我这个摆摊的爸做主。那明天,你就得为全丰州千千万万个不是你爸的‘我’,做主。”
“你要是做不到,我,林卫国,第一个,不认你这个儿子。”
我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爸,我记住了。”
夕阳的余晖,洒在我们父子俩的身上,温暖而祥和。
第二天,西城便民市场的入口处,那辆盖着油布的三轮车,不见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“老林记葱花饼”的摊位,重新冒起了熟悉的炊烟。
父亲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褂子,熟练地揉面、擀皮、撒葱花、刷酱料。
他的脸上,又有了往日的神采。
很多老街坊,都来排队买他的饼。
“老林,来个饼,多加辣子!”
“林师傅,你儿子,可真是个好官啊!”
父亲一边忙活,一边乐呵呵地应着,但嘴里却说:“什么官不官的,他就是个给大伙儿干活的。饼好了,拿好嘞!”
我没有去现场。
是赵明,用手机拍了张照片,发给了我。
照片里,我的父亲,在氤氲的热气中,笑容灿烂。
我把那张照片,设置成了我的手机屏保。
我知道,从今天起,我这个市委书记的案头,除了堆积如山的文件,还多了一样东西。
那是一个父亲,对儿子,最深沉的期望,和最严厉的监督。
丰州的路,还很长。
我的路,也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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